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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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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王燃犀反覆哭鬧,反覆勸說,她說,只要李楹死了,他們就能重新在一起了,在她的不斷威逼下,鄭筠最終答應了她,王燃犀在宮中找了一個內應,那就是尚衣局宮女,以前是她家家奴的王團兒,王團兒剛開始死活不願意,但是王燃犀以恩情威逼,王團兒這才膽戰心驚應下了。

王燃犀和鄭筠的謀劃是,讓鄭筠寫一封信給李楹,約她夜間去荷花池相會,李楹臉皮子薄,和駙馬約會這種事情肯定不會告訴宮婢,也不會帶宮婢隨同,等李楹一到荷花池,便讓尾隨的王團兒將她推入池中,制造李楹失足溺水的假象。

計劃並不完美,但說到底,王燃犀和鄭筠只是兩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兒女,並不是什麽天生的陰謀家,隨著鄭筠和李楹婚期日近,這個計劃就算有再多漏洞,也勢在必行。

可這滿是漏洞的計劃,卻偏偏成功了。

李楹喃喃道:“既是王團兒推的我,為何鄭筠沒有供出她?”

崔珣頓了頓,將她的疑問去問王燃犀:“那為何最後鄭筠將所有罪過一力扛下?”

王燃犀涕泗滂沱:“他為什麽將所有罪過一力扛下?是啊,我也想問他,為什麽要這麽做?我很想告訴自己,他是對我有情,所以才為我遮掩罪過,可是,我知道,並非如此!”

她癲癲狂狂,歪著頭看著崔珣:“他扛下所有罪過,是因為他想死,他為什麽想死,是因為他要為李楹殉情!”

十月初六,夜。

那本是很平常的一個夜晚,王燃犀和鄭筠本在酒肆等候消息,但是鄭筠卻一直心神不寧,王燃犀給他倒酒,他也不喝。

他焦灼的踱步,最終卻飛奔出門,跨上馬匹,王燃犀追了出去,她拉住韁繩:“表兄,你做什麽?”

“我要去救她!”

王燃犀如遭雷擊:“你說什麽?你要去救她?”

“我們做錯了。”鄭筠紅了眼眶:“她不該死!不該死!”

王燃犀不敢相信:“你敢去?我拼了性命,和你幹這勾當,臨到了,你說你要救她?”

“表妹,是我對不起你!但是,一切與她無關,所有罪孽,讓我一人承擔吧!”

鄭筠說罷,便揚鞭打馬,馬匹如閃電般往大明宮奔去,王燃犀被甩到地上,她爬起來時,渾身疼痛,面如死灰:“瘋了,他瘋了……”

居然要去救一個他本要殺的人。

長安宵禁,鄭筠有太昌帝禦賜的紫金魚袋,可宵禁夜行,出入宮闈,他快馬加鞭,揚塵夜奔,只為了去救他本該殺死的未婚妻子,但是可惜,他到荷花池時,已經遲了,他只見到李楹浮於水面的屍首。

他如五雷轟頂,跪在地上,掩面而泣,他想抱出李楹,但卻在聽到人聲時,倉皇奔逃。

他在害怕,害怕面對太昌帝,害怕面對姜妃,更害怕面對李楹。

他倉惶失魄,以至於被崔頌清抓到大理寺時,毫不辯解,一人攬下所有罪過,一心求死。

王燃犀在嗚咽:“鄭筠這個負心薄幸之人,他以為他沒有供出我來,我就會感激他嗎?呸,是他自己發的誓,如果負了心,就家破人亡,死無全屍,如今應了誓,難道要我傻到去自供陪他嗎?不,我才不要,我偏偏要嫁得一個如意郎君,讓他九泉之下看看背叛我的下場!”

“鄭筠死了,天下就只有一個知道我罪過的人,那便是王團兒,她殺了李楹,也惶惶不可終日,我將她約了出來,用鄭筠送我的匕首,將她一刀、一刀捅死,她死的時候,眼睛都閉不起來,她恐怕沒有想到,她感恩戴德的主人,會最終殺了她滅口。”

崔珣沈聲問道:“你殺了王團兒,然後就將她拋屍荒山?”

“這不是我,我一個柔弱女子,哪有那麽大本事?是裴觀岳,他當時是七品親勳翊衛隊正,見王團兒出宮時神色有異,於是悄悄跟著她,剛好撞到我殺人,他便要挾我,讓我嫁給他,否則,便告發我,我哪裏敢讓他告發?一旦被告發,殺李楹的事必定事洩,所以,我不得不答應他,做他這個卑賤寒族的妻子,作為回報,他幫我處理王團兒的屍首,埋屍荒山,而那時前朝後宮,都因為公主之死血流成河,沒有人註意到一個尚衣局宮女的消失,我便這樣,安然活了三十年。”

這三十年,她何止安然?還為丈夫的前程積極鉆營,出謀劃策,活的好上又好,卻不知道她午夜夢回時,有沒有想起被她唆使,最終身首異處的表兄鄭筠?

崔珣最後問道:“裴觀岳知不知曉你殺了永安公主?”

王燃犀嗤了聲:“也許知曉,也許不知曉,誰知道呢,反正他從未問過。他需要的,只是一個太原王氏女婿的身份罷了。”

李楹忽然覺的有些冷,她攏了攏身上的火狐皮氅衣,低聲道:“我不想聽了,我們走吧。”

崔珣點了點頭,轉身和她欲走,王燃犀卻著了急,她撲到墻邊,拍著鐵窗:“崔少卿,你不能走,你走了,永安公主和王團兒會又來纏著我的!”

崔珣回首,譏嘲道:“殺人都不怕?怕鬼?”

王燃犀無言以對,她只能不斷乞求著:“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,全部招了,你救我!救救我!”

崔珣瞥了她一眼,從鐵窗中扔進一串東西,王燃犀撿起,如獲至寶,她捧在手心,口中念著唵嘛呢叭咪吽,李楹定睛一看,原來那是一串小葉紫檀念珠。

這般惡人,居然還手持開光念珠,口念六字大明咒,祈禱佛陀庇佑,李楹心中,說不出是什麽滋味,她苦笑一聲,攏緊火狐皮氅衣,頭也不回的離去。

回到崔府之時,冤雖明,茶已涼。

李楹許是沒從驟然得知真相的震感中恢覆過來,她神情恍惚,端坐於書案前,一言不發,崔珣也沒有和她說話,而是重新備器、炙茶、碾茶、篩茶、置料、投茶、煮茶、分茶,他手指纖長漂亮,行茶道時,高情逸態,優雅絕塵,讓人不由忘了他是一個人人唾罵的酷吏,而只是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公子。

崔珣將分好的茶湯遞給李楹:“吃口茶吧。”

李楹哪有閑心吃茶,她渾渾噩噩接過,沒有慢慢品茗,而是一口飲完,崔珣瞥了眼她,說道:“公主大仇得報,為何不見歡顏?”

李楹放下銀茶盞,苦笑:“這三十年,我設想過很多次,等我找到兇手時,會是什麽樣的心情?會是高興,還是痛快?但是當我終於找到了兇手,我才發現我既不高興,也不痛快,反而心悶的很。”

她呢喃說著:“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,崔少卿,你能理解嗎?”

但是問完後,她又自顧自搖頭:“不,你定然是不會理解的。”

被自己的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合謀殺害,三十年後才真相大白,可是,真相大白又怎麽樣呢?她還是死了,永遠的離開了阿耶阿娘,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。

這種報仇之後,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,崔珣並沒有經歷過,她又怎麽能奢望他能理解呢?

李楹喃喃自語時,沒有發現崔珣慢慢捏緊了掌中團花茶盞,他垂首,抿了口茶,淡然說道:“是的,我不理解。”

李楹默然無言,崔珣垂首,輕輕搖晃著手中團花茶盞,看著茶盞中茶湯泛著漣漪:“茶涼了,還可以再煮,人死了,就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
李楹輕輕抿了抿唇,她看著崔珣盞中的碧綠茶湯,悵然若失,她覺的崔珣好像是在說她,又好像不是在說她,她回想著獄房中王燃犀的供述,三十年前鄭筠的面容,和三十年後王燃犀的面容,漸漸重疊了在一起,三十年來,愛恨貪嗔,恍然一夢。

如今,夢該醒了。

而她,也應該去追尋她的下一段人生了。

李楹擡首,問崔珣:“王燃犀會怎麽樣?她丈夫會來救她嗎?”

“他不敢。”崔珣道:“他是個聰明人,不會為了王燃犀斷了他的錦繡前程。”

李楹松了一口氣:“那王燃犀會得到懲罰嗎?”

“我會將此事上奏太後與聖人的,太後愛公主如命,雷霆震怒下,必定會殺了王燃犀的。”

李楹點了點頭:“她死了,我就能重新去投胎了。”

身為枉死之人,只要謀害她的人得到報應後,她就能怨氣消散,轉世為人,再也不用孤零零游蕩在這世間了。

她仰頭望著崔珣:“我要走了,崔少卿,多謝你。”

她望著崔珣,崔珣也望著她,他甚至能在她清澈如琉璃的雙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,面色蒼白,眉眼陰鷙,悒郁狠戾。

活脫脫一個從地府爬出的惡鬼。

崔珣垂首,不再看她,他握著手中茶盞,輕抿一口,說道:“人惡於鬼,願公主以後,不再

碰上惡人。”

“嗯。”李楹頷首:“我一生從未做過壞事,我想,下輩子,我不會再這麽倒黴了。”

崔珣正垂首用熟銅火筷撥出茶爐中未燃盡的炭火,他說道:“下輩子,不要碰上鄭筠這樣軟弱的人,不要碰上王燃犀這樣惡毒的人,不要碰上王團兒這樣愚忠的人。”

他將最後一塊燒到暗紅的荔枝炭撥出:“更不要碰上像我這樣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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